前段時間讀書，先后見到兩個有關(guān)魯迅先生為書插圖的事。一是
曹靖華先生翻譯的《鐵流》出版時，魯迅先生馳函讓曹靖華在蘇聯(lián)尋
找原刻版畫。曹靖華鐵鞋踏破，用了一年多時間才完成任務(wù)（這些精
美插圖，可惜現(xiàn)在只能在早期的版本中見到了）。另一是一位老人寫
文章回憶：魯迅先生從日文轉(zhuǎn)譯出蘇聯(lián)盧那卡爾斯基的《文藝與批評》
后，要求書店用三色版印一幀彩色圖片。該書店在一家印刷所制了版，
魯迅先生不滿意；又在另一家水平較高的報館制版，魯迅先生仍不滿
意；最后到一家日本人開的蘆澤印刷所第三次制版，才算達到魯迅先
生的質(zhì)量要求。老人最后說：“今天如果還有人收藏魯迅這本《文藝
與批評》，請欣賞一下這一張插圖畫像，這是當(dāng)年上海所能做出來的
最好的三色版。”

　　為了書中的插圖，不惜花費一年多的時間，不惜數(shù)次調(diào)換制版……
為圖書添插漂亮插圖，幾乎是魯迅先生在可能條件下盡量努力的。但
是，限于當(dāng)年印制水準(zhǔn)，我們見到的一些初版書中，插圖仍然鳳毛麟
角，包括魯迅先生自己的許多作品。想想，真是件令人遺憾的事。

　　近日讀到一部十分精致的魯迅著作，叫人頗為喜愛。這就是浙江
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圖典本《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先生大約是中國最
早為小說寫史的人。早在1910年，他就開始從類書中輯錄亡佚的古代
小說，后來編集為《古小說鉤沉》；1920年在北京大學(xué)等校兼職授課，
就講授“中國小說史”。1923年編出講義，以《中國小說史略》印出。
該著作一出，可以說開一代風(fēng)氣，引發(fā)了人們研究小說史的興趣。
1930年魯迅先生再次修訂該著作；1931年為幫助日本友人增田涉翻譯
該書，花費很多時間和很大精力親自講解……由此可見，魯迅先生是
十分重視和珍愛這部著作的。

　　這部書的影響，在學(xué)術(shù)界是很大的。它的大量原始資料的爬梳，
它的體例安排，它的寫作方式，更不用說作者精辟的見地，都使它具
有不可忽視的沉實份量。有時僅僅一兩句話，也成為后人認(rèn)識某部著
作的箴言。譬如談及《三國演義》寫人物“以致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
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言《紅樓夢》寫四大家族正盛之時，內(nèi)
中卻“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lǐng)會之者，獨寶玉而已”……
都被閱讀或研究者常常引用。而這樣精當(dāng)?shù)淖h論，在這部書中其實是
隨處可見的。

　　魯迅先生對這部著作的重視和其對插圖的喜愛，限于當(dāng)時印制水
準(zhǔn)，沒有能夠比肩雙美，但若能將圖文合璧，肯定是符合魯迅先生意
趣的。今天筆者讀到的圖典本《中國小說史略》，可以說不僅補益了
這冊名著出版上的缺憾，更為閱讀帶來了豐美的感受。

　　為該著作擇選插圖的，是喜愛魯迅這部著作又研究文學(xué)史有素的
陳平原先生。為達到圖文相互映襯的效果，陳先生按照魯迅著作提及
的作品線索，尋出盡可能豐富的，與作品有聯(lián)系的相關(guān)圖片：或古石
印畫像，或舊時版刻書封、插圖；或內(nèi)頁，或作者手稿……這些圖片，
經(jīng)過編輯精心的安排，它們十分妥貼自然地與內(nèi)容融合為一。在閱讀
時，你可或通過正文品賞插圖，或通過插圖領(lǐng)會這些作品的歷史況味……

　　前段時間筆者草出一篇短文：《我們真的進了讀圖時代？》，談
及眼下一方面圖片集大量出版，一方面恰當(dāng)與著作相配的插圖絕少的
現(xiàn)象。現(xiàn)在讀到這冊圖典本《中國小說史略》，叫人頗感欣喜。雖然
從今天印制水平說，搞個插圖并不算什么難事，但要想將圖與文配合
達到相互發(fā)明，彼此映襯的效果，就需花費很大精力，是錢鐘書先生
所言：需“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yǎng)之事”了。我以為，這部《中國小說
史略》就達到了這樣的效果。“圖文并茂”，是被人用得有些俗濫的
話，但對這部書，它卻是極為恰當(dāng)?shù)脑u語。這部問世已久的名著，因
這樣的效果，喚起人們更濃厚的閱讀興味，對作者、輯圖編者、讀者，
都應(yīng)該是一件可感欣慰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