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東方文化館館員柳哲先生最近公布了他的研究新成果，他在安徽岳西《潛陽柳氏宗譜》發(fā)現(xiàn)“柳宗元《〈河?xùn)|柳氏族譜〉序》，柳哲稱“查遍柳宗元各種文集，未發(fā)現(xiàn)收入該文”，他認為“系柳宗元的佚文。這對于研究柳宗元的家世、思想等有非常重要的價值。根據(jù)對文理、年代、內(nèi)容等方面的考證，該文為柳宗元所寫無疑”。（柳哲：《柳宗元佚文〈譜牒論〉》，《尋根》2006年第1期）
柳與薛、裴被并稱為“河?xùn)|三著姓”，作為裴姓后裔，聞之當(dāng)然也頗為欣喜，但捧讀之后，發(fā)現(xiàn)文章可疑之處很多。
首先，這篇文章刊印時間為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傳承是否有緒？值得懷疑。柳宗元的文章如《封建論》，邏輯謹嚴，文筆犀利流暢，這篇序言雖文字通順，但多浮詞套話。不像大家手筆。
其次，文章中引用孟子的話——“同姓勿婚，言昭穆淵遠，是姓一宗，此宗旨之大道也。”筆者自幼隨長輩讀書，知道“同姓不婚”的禮俗早在先秦就有——《左傳·僖公二十年》稱：“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國語·晉語》又稱：“同姓不婚，惡不殖也。”但《序言》中這段孟子的話，我聞所未聞，遍查《孟子》不見蹤影。
還有“嗣我大唐太宗朝貞觀十三年”，這句話明顯不合唐人習(xí)慣，“太宗朝”與“貞觀”重復(fù)，太宗是謚號，貞觀是年號。最值得懷疑的是唐太宗命高士廉重修《氏族志》是一個重大的政治事件，定稿時間為“貞觀十二年春正月”（此據(jù)《舊唐書 》《新唐書》）。又如“拭觀吾譜，由周得姓，至秦得郡，暨宋齊梁陳周魏隋唐，歷朝顯仕如云”句，“拭”字當(dāng)為“式”，對待隋這個上代短命王朝，唐人絕不會將本朝與其相提并論，說“隋唐”的。“當(dāng)今圣世柳族，仕宦紳衿，不啻千百，而人口何止億萬，隨都遍籍，布散各省。此河?xùn)|之閥閱也。”柳宗元會說柳姓人口“何止億萬”。我們看唐史知道——安史之亂把人口的5292萬人(玄宗天寶十四年)減少到1699萬(肅宗乾元三年)[參見葛劍雄主編：《中國人口史》，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作為朝廷命官的柳宗元不會如此豪情萬丈、信口開河吧。
文章最后“余另刪《萬姓錄》，正名敦本，使萬姓名副其實”，《萬姓錄》是何人所著？據(jù)宋朝藏書家、詩人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記載：“張九齡撰《姓源韻譜》一卷”，該書“依《春秋正典》《柳氏萬姓錄》《世本圖》捃摭諸書，纂為此譜”。這條還被馬端臨記入《文獻通考》。這本《柳氏萬姓錄》在唐玄宗還有，是一部姓氏著作。作者姓柳，我懷疑為六朝人。
最值得懷疑的還是文章署款——“唐貞元十九年春三月賜進士授禮部員外郎裔孫”，查柳宗元年譜等資料，他的履歷是“貞元九年中進士,十四年登博學(xué)鴻詞科,授集賢殿正字。貞元十七年（801年），柳宗元調(diào)為藍田尉，貞元十九年,為監(jiān)察御史里行。”這時柳從又調(diào)回長安，與韓愈同官，官階雖低，但職權(quán)不下于御史。這是韓愈《柳子厚墓志銘》中說得清清楚楚。他擢為禮部員外郎是“貞元二十一年正月”，也就是唐順宗即位,王叔文集團當(dāng)政之時。
因此這篇序言不可能是“雄渾雅健,踔厲風(fēng)發(fā)”的柳柳州的作品，其實是“譜匠”（也叫譜師、譜先生）的“杰作”。
guoxue@guoxu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