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閑話：辛卯賀歲吟金兔
舊上海灘愛皮西（后稱“愛民”，括號內文字系筆者所注，下同）糖果廠之傳統名牌“ABC米老鼠糖”，后更名為“大白兔奶糖”曾風靡一時，2010年推出了時髦“世博”版，冠名曰“金兔”，其外包裝糖紙精雅，喜氣洋洋令顧客愛不釋手，該“甜蜜的事業”讓人聯想到文革時一度搖身一變的彼“大紅兔”而倒胃口。筆者曾仔細咀嚼上述品種，除新品略顯低糖外，其彈性、嚼口、奶香、色潤、造型、不黏牙程度均相彷佛，而價格卻不可思議的—漲，猛想起古樂府《木蘭辭》：“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安能辨我是雌雄！”的困惑，不提也罷。
農歷凡卯年出生者均屬兔，按干支六十輪回排列，因五行（金木水火土）“己、辛”相接，既然1999年“己卯”叫“土兔”，故2011年辛卯應稱“金兔”才是，于是商家銀行“金兔寶寶”、金兔金條（金兔祈福叟幼咸宜）、金兔……應運而生—吉祥如意嘛，此或緣于民間風水說法—把丑卯己未酉亥/子寅辰午申戍與動物身上有偶/奇數特征分別歸屬為陽/陰，而生肖動物牛羊豬乃偶蹄類，雞四爪兔雙唇蛇兩舌（信）亦算偶；鼠虎龍猴狗五趾馬單蹄都為奇，由此組成了十二屬相，即丑牛、卯兔、己蛇、未羊、酉雞等。靈兔性情溫和聽覺嗅覺敏銳，古文獻對兔有許多評論，如“有兔斯首，炮之燔之”“躍躍毚兔，遇犬獲之。”（《詩經·小雅瓠葉》）“兔罝章肅肅，兔罝椓之丁丁……”（《周南》）“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古諺），“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踐墨隨敵，以決戰事；是故始（靜）如處女，敵人開戶，后（動）如脫兔，敵不及拒。”（《孫子·九地》；唐·陸龜蒙《雜諷》：“攻如餓鴟（鷹）叫，勢若脫兔急。”）歷代詠兔詩詞枚不勝舉，其中涉及金兔的喻物言志頗有情趣則較為罕見，茲羅列若干于下以饗讀者同好：
攢河半玉蟾，裛葉彰鑫（金）兔。（南朝·梁·劉孝綽《林下映月》）
金波來白兔，弱木下蒼烏。（南朝·梁·庾信《宮調曲》）
金兔猶懸魄，銅龍欲啟扉。（隋·江總《答王筠早朝守建陽門開》）
圓光虧中天，金魄遂淪沒。（唐·李白《古風》，明·王琦注“金魄者，是言滿月之影，光明燦爛，有似乎金，故曰金魄也。”）
玉流含吹動，金魄動云來。（唐·沈佺期《和元舍人萬頃臨池玩月戲為新體》）
待月杯行遲，須臾金魄生。（唐·白居易《首夏同諸校正游開元觀因宿玩月》）
說向庸人徒嘯噱，汲水傾來，那見連金魄。（明·張岱《蝶戀花·清泉沁月》詞，月色呈金黃色，故稱。）
東海出明月，清明照毫發。朱弦初罷彈，金兔正奇絕。金兔正奇絕。三五與二八，此時光滿時。頗奈蝦蟆兒，吞我芳桂枝。”（唐·盧仝《月蝕》，系唐憲宗元和年間政治諷刺詩，家貧，自號“玉川子”韓愈有《月蝕詩效玉川子作》加以評論。）
“仙樣唐宮那有。嘆玉蜍獨處，金兔無偶，不死雖偷藥。”（明·屈大均《眉嫵·新月》）
玉宇瓊樓閉早秋，金蟾銀兔泣寒夜。（明·何景明《嫦娥圖》，金銀均貴重色彩）
呼金兔，尋玉策，檢前蹤。”（宋·劉仲訥詞《水調歌頭》）
一派瑤峰，玉宇朦朧，半函銀兔清輝。”（明·王夫之詞《摸魚兒·江天暮雪》）
北京奧運會金牌用漢白玉鑲嵌，可謂“金玉滿堂”，白玉晶瑩可愛，遠古“日南徼外蠻夷獻白雉白兔”（《漢書·光武帝紀下》），梁·簡文帝有《上白兔表》，……白兔被當作皓月祥瑞之兆，廣受贊譽和尊崇，甚至以兔喻德：“王昔德盛則赤兔現，王者敬耋則白兔現”（《宋史》），如“新秋白兔大于拳，紅耳霜毛趁草眠。天子不教人射擊，玉鞭遮到馬蹄前。”（王建，唐皇憐兔《宮詞》之一）唐·蔣防《白兔賦》有“皎如霜輝，溫如玉粹。其容炳真，其性懷仁。”字句；宋代“下放”滁州的歐陽修（字永叔）《白兔》頗為有名：“天資潔白已為累，物性拘摯書無益。上林榮落幾時休，回首峰巒斷消息。”其摯友梅堯臣唱和的《永叔白兔》：“我欲拔毛為白筆，研朱寫詩破公顏。”還在另一首《兔》中曰：“迷蹤在塵土，衣褐戀篷蒿。有狡難穹穴，中書惜拔毫。獵從原上脫，靈向月中逃。死作功勛戒，良弓合自發。”含蓄勸說老兄切毋因牢騷太多而自找麻煩，好在大宋開國遵循祖宗遺訓，對文人網開一面，但那時御史的彈劾詞卻是很尖刻跋扈的—惹不起；漢·竇云《古怨歌》云：“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以白兔喻棄婦哀怨；更嚴峻的是，李嶠詠《兔》引以為前車之鑒：“上蔡應初擊，平風遠不稀。……”《全唐詩·胡曾·上蔡》：“上蔡城外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歸？功成不解謀身退，直待咸陽血染衣。”其出典于《李斯列傳》：“（秦）二世二年七月，具（李）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蘇軾詞曾引用）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然美食家蘇東坡稱兔肉為“食品之上味”，他的《月兔茶》似乎離題太遠而不拘一格：“環非環，玦非玦，中有迷離玉兔兒。一似佳人裙上月，月圓還缺缺還圓，此月一缺圓何年。君不見斗茶公子不忍斗小團，上有雙銜綬帶雙飛鸞。”茶道亦人道也。
《香港文匯報》2010年12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