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絕句鑒賞之四

宜遠橋　歐陽修

朱欄明綠水，古柳照斜陽。
何處偏宜望？清漣對女郎。

　　法國的丹納在談到作品的局部與整體的關(guān)系時，曾說：“作品的目的都在于表現(xiàn)某個主要特征，所用的方法總是一個由許多部分組成的總體，而部分之間的關(guān)系總是由藝術(shù)家配合或改動過的”（《藝術(shù)哲學(xué)》）。歐陽修的《宜遠橋》正是很好地處理了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詩人以宜遠橋為中心，用朱欄、綠水，古柳、斜陽，清漣閣和女郎臺這些經(jīng)過詩人“改動”過的典型部件，“組合”成一幅色彩明麗、意境深遠的風(fēng)物畫。

　　宜遠橋，潁水上的一座橋名。皇祐元年（1049）歐陽修為潁州太守時，曾于此建了三座橋：分名為“宜遠”、“飛蓋”、“望佳”，并寫了《三橋詩三首》。這首《宜遠橋》即其中的一首。這首詩在藝術(shù)上最大的特色就是詩人善于運用大自然中的色彩，構(gòu)成鮮明的對比度，給人留下一種無比愉悅的視覺印象。詩人在構(gòu)圖上以橋為中心，先從橋面寫起，“朱欄”、“綠水”，一紅一綠，互相映襯，使紅者更紅、綠者更綠，構(gòu)成鮮明的對比。在朱欄與綠水之間，詩人又巧妙地用一個“明”字，把兩者聯(lián)在一起。這個“明”字，既顯出水碧一一橋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水中；也顯出橋新一一朱紅的色澤光亮可鑒，能映照出下面的水波。這個動化了的形容詞“明”，無疑比“臨”，比“映”，比“浮”，都顯得空靈和精妙！

　　次句是由橋?qū)懙綐蛑車沫h(huán)境，手法還是色彩上的比襯。橋邊的古柳是暗綠色的，橋上空的斜陽則是金黃色的。金色的余暉拋灑在暗綠的柳條上，本身就給人一種渾融和穆之感，更何況柳還是古柳，陽又是斜陽，這就更給人一種蒼勁壯美和靜謐幽深之感。但詩人認為，這種景色還不足以表現(xiàn)宜遠橋邊的美，更美的景色還在前頭，這就是“何處偏宜望，清漣對女郎”。后兩句詩在色彩描繪上也有了變化，不再是明寫景物色彩的對比，而是讓它們暗含于設(shè)問設(shè)答之中。“何處偏宜望？”“宜望”二字，不但把我們的目光由橋的周圍引向更遠的前方，而且暗扣詩題“宜遠”，這也是歐詩邃密工致之處。詩人的回答是“清漣對女郎”。清漣，指清漣閣，為晏殊知潁州時所建；女郎，即女郎臺，在潁州西湖東岸，相傳為春秋時胡子國君為其女（后為魯昭侯夫人）所筑。詩人在此略去“閣”、“臺”二字，不僅是五絕形式的需要，而且也更富詩意：“清漣”可與“綠水”相映，“女郎”也可與“朱欄”競艷。這樣語含雙關(guān)、使實景幻化為虛，更能引起人們豐富的聯(lián)想。仿佛一位豐姿綽約的女郎扶朱欄、臨清漣、照綠水，顧盼之際更覺秀色飄逸，也更使人“宜望”了。這不只是一種單純的文字技巧，而是詩人在總體構(gòu)思下如丹納所說的那樣，對部分景物加以改造的結(jié)果，使之更富有詩情畫意，更富有想象力。

　　與歐陽修同時的蘇軾也有首寫橋的詩，題為《湖橋》：

朱欄畫柱照湖明，白葛烏紗曳杖行。
橋下龜魚晚無數(shù)，識君柱杖過橋聲。

　　蘇軾也是一位大手筆，這首詩就其想象的生動性并不遜于歐陽修的《宜遠橋》，然而不足之處在于它缺乏《宜遠橋》那種景物色彩的比襯和漸行漸遠的深邃畫面。在《宜遠橋》中，不但橋上、橋下，朱欄、綠水，古柳、斜陽，構(gòu)成了鮮明的對比度，而且由橋的本身擴展到橋的周圍，再由橋的周圍擴展到遠處的臺閣，這種“漸行漸遠漸無窮”的深邃意境，正是詩人那種紆徐委備、明麗而邃密的詩風(fēng)的體現(xiàn)。蘇軾還有一首題畫詩《李思訓(xùn)畫長江絕島圖》，在大孤山、小孤山、澎浪磯等地名上做文章，最后以“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這個傳說故事作結(jié)，與他的老師歐陽修這首《宜遠橋》的結(jié)句倒是同出一轍。

今日阜陽市（潁州）宜遠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