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與《七雞圖》

　　在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紀(jì)念館的藏品中，有一幅國畫大師齊白石畫的《七雞圖》。畫面上畫有七只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的小雛雞，左側(cè)有題款“盧溝有事后無畫興 今秋翻陳案矣 白石”，銘章為白文“齊白石”，壓角印為朱文“吾家衡岳山下”。右側(cè)綾裱上有啟功先生題跋“此寄萍老人興會極高之作，蓋盧溝變后，水火之中，雖時弄翰，寧有佳興。此幅題云今秋翻陳案矣，乃指敵寇投降，畫中史料可實也”。齊白石是我國最有影響的畫家、詩人、篆刻家。他主張畫應(yīng)在“似與不似之間”，繪畫師法徐渭、八大、石濤、吳昌碩等，形成獨特的大寫意國畫風(fēng)格，開創(chuàng)紅花墨葉一派。尤以瓜果菜蔬花鳥魚蟲為絕。兼及人物、山水，名重一時。以其淳樸的民間藝術(shù)風(fēng)格與傳統(tǒng)的文人畫風(fēng)相融合，達到了中國現(xiàn)代花鳥畫的最高峰。篆刻初學(xué)丁敬、黃小松，后仿趙之謙，并取法漢印；及見到《祀三公山碑》、《天發(fā)神讖碑》，篆法一變再變，印風(fēng)雄奇恣肆，為近現(xiàn)代印風(fēng)巨變時期代表人物。其書法廣臨碑帖，歷宗何紹基、李北海、金農(nóng)、鄭燮諸家，尤以篆、行書見長。詩不求工，無意唐宋，師法自然，書寫性靈，別具一格。其畫、印、書、詩，人稱“四絕”。一生勤奮，筆耕不輟，自食其力，品行高潔，尤具民族氣節(jié)。
　　白石老人自幼在家鄉(xiāng)天天要喂牛養(yǎng)雞，對雞的生活特別熟悉，30歲以前畫雞就已經(jīng)很生動了。60歲以后又開始進一步研究畫雛雞。老人畫雛雞最初用大筆圓點法表現(xiàn)小雞的外形，然后添嘴、眼和爪。自己感覺不是很生動，只有其形未得其神。到了63歲時畫的小雞，已有改進，他能以雞爪的安排，巧妙地表達出小雞的各種動作。曾見過他一幅《棕雞圖》，樹下十三只小雞，有立著的，有啄食的，有飛跑的，已經(jīng)很生動了。以后，他又變化用墨法，用濃淡墨把雞群分開，沒有模糊不清的毛病。其中有幅70歲前畫的七只雛雞，小雞除在后一只作回顧狀態(tài)外，其余六只畫在一起，最前一只用濃墨，第二只用極淡墨，第三只用淡墨，第四只又用濃墨，第五、第六兩只又用稍淡墨。全幅看起來，聚散分明，絕無一只模糊不清，就是頭部和爪部的安排也沒有一點不妥當(dāng)。70歲以后，他又感覺圓點畫法還不夠恰當(dāng)，再進一步用圓點筆和平涂筆合用，才顯然能把小雞的胸、腹部分開。80歲以后，畫雞用圓點筆很少，平涂筆很多了，畫雛雞的技法才算最后成功。可以看出，在用筆用墨上、濃淡墨變化上、圓長筆的應(yīng)用上，顯然與從前完全用圓點法又不相同了。從而看出，老人已經(jīng)熟練地掌握了墨色的濃淡干濕，由于蘸到筆頭上哪一邊墨多水少，哪一邊墨少水多的不同，和用筆法的不同，就巧妙地把小雞身上絨毛質(zhì)感畫出來了，小雞的各種神情動態(tài)也畫出來了。
　　藝術(shù)大師齊白石更是一位愛國者。盧溝橋事變后，北平淪陷。他體驗到了亡國奴的痛苦與恥辱，憤然辭去北平藝術(shù)學(xué)院和私立美專的教授職務(wù)，閉門謝客。他把一腔的憂郁，國家淪亡的憤恨，喪偶的苦痛和對故土的眷戀之情，對友人的思念，一一傾注在詩書畫印之中。
　　“九一八”事變之前，許多來華的日本人士，特意前來探望他，求他作畫，他都一一以禮相待，常常信筆揮毫，為之作畫。但是，如今他感到情況起了根本的變化，他怎能為侵略自己國家的日本人作畫呢？他的尊嚴(yán)、他的感情不允許他這樣做，他恥于做這些有愧于國家和民族的事。
　　沉默是他唯一可以采取的反抗辦法，對于日本人，信他是不回的；宴飲，概不參加；來人能盡量不見的就不見。一位朋友告訴他，來華的日本人中，也不乏友好之士，他們對于日本軍國主義政府的侵華戰(zhàn)爭也是深惡痛絕的。因為這種不正義的戰(zhàn)爭，不僅給中國人民、亞洲人民帶來災(zāi)難，也給日本的民族和人民帶來了痛苦。然而，這么多人，這么多的來信，他哪里知道誰好誰不好，誰是朋友，誰是敵人？這正如市肆上他的真畫與假畫混雜一樣，真假難辨。所以，他決定回避一切與日本有關(guān)的人和事。
　　1933年的年初，他剛剛度過了71歲的生日。他一邊同假畫斗爭，一邊又不能不抽出一定的時間與精力，同這些在他看來是神秘的日本來客斗爭。前者是為了捍衛(wèi)他的畫格，后者則是維護他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尊嚴(yán)與氣節(jié)。這些困擾，雖然無端地耗去他不少的精力，但是他仍傾注全力于他畢生所熱愛的藝術(shù)。而且只有在這斑斕的色彩之中，他才看到了春光的明媚，生命的多彩，人生的豐富。只有繪畫藝術(shù)，才能使他一顆被現(xiàn)實深深刺痛了的心得到安寧和慰藉。
　　有個漢奸求畫，齊白石畫了一個涂著白鼻子、頭戴烏紗帽的不倒翁，還題了一首詩：“烏紗白扇儼然官，不倒原來泥半團，將汝忽然來打破，渾身何處有心肝？”
　　1937年日本侵略軍占領(lǐng)了北平。齊白石為了不受敵人利用，堅持閉門不出，并在門口貼出告示，上書：“中外官長要買白石之畫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親駕到門，從來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謹(jǐn)此告知，恕不接見。”齊白石還嫌不夠，又畫了一幅畫來表明自己的心跡。畫面很特殊，一般人畫翡翠鳥時，都讓它站在石頭或荷莖上，窺伺著水面上的魚兒；齊白石卻一反常態(tài)，不去畫水面上的小魚，而畫深水中的蝦，并在畫上題字：“從來畫翡翠鳥必畫魚，余獨畫蝦，蝦不浮，翡翠奈何？”齊白石閉門謝客，自喻為蝦，并把做官的漢奸與日本人比作翡翠鳥，意義深藏，發(fā)人深思。
　　淪陷時期， 國立藝專聘他為教授，他在裝聘書的信封上寫下“齊白石死了”五個字，原信退回。有一個偽警察想借機索要他一張畫，被齊白石嚴(yán)詞拒絕了。
當(dāng)他得知日本侵略軍已經(jīng)日暮途窮時，心中十分興奮，開始以老鼠螃蟹為題材作畫，借以諷刺日本侵略者和漢奸。朋友們見他這樣，擔(dān)心敵人借故尋事，勸他明哲保身，平安度日，他深不以為然：“我殘年遭亂，留一條老命，還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依然這樣畫下去，進行著自己特殊的斗爭。
　　日本宣布投降后，白石老人和親朋好友舉杯相慶，乘興寫了一首詩：

柴門常閉院生苔，多謝諸君慰此懷。
高士慮危緣學(xué)佛，將官識字未為非。
受降旗上日無色，賀勞樽前鼓似雷。
莫道長年亦多難，太平看到眼中來。

　　抗戰(zhàn)勝利后， 他又恢復(fù)了賣畫刻印的生涯。這幅《七雞圖》就是白石老人在這個時期畫的，是其所畫雛雞當(dāng)中的精品。七雞即取“七七”的諧音，暗指盧溝橋事變。經(jīng)過幾十年來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幅畫終于回到了“七七”事變的爆發(f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