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衛(wèi)風·氓》“靡有朝矣”訓詁商榷

　　【內容摘要】《氓》是《詩經·衛(wèi)風》中的名篇，但是千百年來，人們對其中“靡有朝矣”的理解可謂紛繁。文章綜合運用古代漢語語法、文字、音韻、訓詁與古文獻資料，比較互證的辦法，考釋了“靡有朝矣”一詞的含義，對以前的訓詁成說提出了質疑，認為“朝”通“調”。“夙興夜寐，靡有朝矣”即早起晚睡，從未改變。

　　【關 鍵 詞】詩經；氓；靡有朝矣；調

　　《詩經》是中國文學的光輝起點，是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和古代漢語的基石。《衛(wèi)風·氓》被編進大學和中學語文課本。《詩經》自古難讀，王國維《與友人論詩書》中成語書》云：“《詩》《書》為人人誦讀之書，然于《六藝》中最難讀。以弟之愚闇，于《書》所不能解者，殆十之五，于《詩》亦十之一二。”王氏學問精深，海內外人人所共譽，猶有“十之一二”不能解詁，恐非過謙之詞。筆者于《詩經·衛(wèi)風·氓》訓詁人人殊者“靡有朝矣”處，略有心得，撰成文章，特就教大方之家。

　　學術界對“靡有朝矣”的解釋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鄭箋》云：“靡，無也。無有朝者，常早起夜臥，非一朝然。”訓“朝”為日，似有不妥。因為“朝”指早晨。孔穎達《疏》：“時夫雖如此（愛己），己猶不恃寵自安，常自早起夜臥，無有一朝一夕而自解惰。”此說雖詩意可通，但多出“解惰”意，解釋欠佳。

　　朱熹《詩集傳》云：“早起夜臥，無有朝旦之暇。”此條訓釋增加一“暇”字，主觀臆測，恐非詩意。

　　高亨《詩經今注》云：“朝，當借為佻，安逸。”高注頗具新意，但缺少文獻證據，有待進一步研究，值得商榷。

　　朱東潤主編的《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編第一冊）》：“言不止一日，日日如此。”王力主編的《古代漢語》注釋為“無有片刻之暇。朝，早晨。這里指短時間。”郭錫良等編的《古代漢語》注釋為“意思是沒有一天不如此。朝，早晨，指一朝（一日）。”徐中玉、金啟華主編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沒有一日不如此。朝，日。” 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第二冊：“沒有一天不是這樣。朝，一朝（一日）。”

　　以上諸家所解均不妥，有的不明“靡有朝矣”的文言句式；有的對“朝”字理解有誤。

　　在《詩經》中，“靡”當然可以用來表達雙重否定的意思時，但不是由“靡”字單獨表達，而是通過與別的否定詞相結合來表達的。例如：《詩經·國風·邶風》有“靡日不思”；《詩經·大雅·蕩》有“靡不有初”；《詩經·大雅·抑》有“靡哲不愚”和“萬民靡不承”；《詩經·大雅·桑柔》有“靡國不泯”；《詩經·大雅·云漢》有“靡神不舉”、“靡神不宗”和“靡人不周”；《詩經·大雅·韓奕》有“靡國不到”；《詩經·魯頌·泮水》有“靡有不孝”；《詩經·商頌·烈祖》有“武王靡不勝”；《詩經·小雅·正月》有“靡人弗勝”；《詩經·小雅·小弁》有“靡瞻匪父”和“靡依匪母”等。因此，訓釋“靡有朝矣”為“沒有一天不如此”或“沒有一天不是這樣”是錯誤的。

　　“朝”，甲骨文字形，上下為“ 莽 ”字，中間為“ 日 ”，“ 月 ”。表示太陽已出草 莽 中，而月猶未沒。本義是早晨 。《爾雅·釋詁》：“朝，早也。”《禮記·祭義》：“周人祭日以朝及誾。”注：“朝，日出時也。”當然，“朝”字也有表示日和天的意思。查閱古代文獻典籍，若“朝”用來表示“日”和“天”的意思時，一般不是單用“朝”字，而是還有別的附著詞。比如：《孟子·告子下》云：“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云：“三戰(zhàn)之所亡，一朝而復之。” 因此“朝”前有附著詞“一”時，“一朝”即一日或一天。再如：今朝，明朝即今天，明天。例證有：“今朝有酒，今朝醉。”“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莫問今朝勝幾籌。”“明朝散發(fā)弄扁舟。”所以，“靡有朝矣”之“朝”就不能解釋為一日或一天。

　　《說文解字》：“朝，旦也。從倝，舟聲”。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毛詩》叚輖為朝。《周南》：‘惄如輖饑。’《傳》云：‘輖，朝也。’此謂假借也。《毛詩》以周聲（指《詩經·周南·汝墳》）之調、輖為朝”。今本《詩經·周南·汝墳》作為：“惄如調饑。”《毛傳》曰：“調，朝也。”《鄭箋》：“未見君子之時，如朝饑之思食。”雖未直接解釋“朝”，也可看出鄭玄贊同《毛傳》之說。《魯詩》“調”作“朝”。《說文解字》在解釋“惄”時，云：“《詩》曰：‘惄如朝饑’”。許慎采用《魯詩》為例證。清陳奐《釋毛詩音》云：“調饑，調讀朝。朝，舟聲，與周同部。”“舟”與“周”音同，故可通假。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蔡邕《青衣賦》：‘思爾念爾，惄焉且饑’，且乃旦之偽，旦饑即朝饑。”故“惄如調饑”即“惄焉朝饑”。

　　因此，“靡有朝矣”之“朝”亦可通“調”。“調”有調動，調整，調換之意。 “調”即改變、變動。故“夙興夜寐，靡有朝矣”可譯為：早起晚睡，從未改變。意即天天如此。

　　我們今天解釋中國古代文獻，當然離不開傳統(tǒng)注釋。第一，先得研究早期的注解（如《毛詩正義》），因為與我們相比，他們與古籍所反映的時代距離近，所以他們的解釋有可能是諦解。第二，再看后來的注釋（如孔穎達《疏》及《詩集傳》等），第三，參照現當代的注釋（如高亨《詩經今注》，王力《古代漢語》等）。也不能人與亦云，株守前人之說。給古代經典以正當明確之解釋，這是當今學人的責任。

【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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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語文知識（季刊）》第3期

（作者單位：甘肅省渭源縣第一中學）